纯爱鸽子

© 六月Fen
Powered by LOFTER

【all伊得】飞鸟未在此处停留(3)

读前必看本文雷点与设定 

  

潮湿的脚印自窗下出现,隐没于浴室的门口,脱下的轻甲和斗篷被随意扔在地上,一只湿漉漉的白色伶鼬在伊得怀里抖落皮毛,伊得正用之前八云给自己擦头发的毛巾给它擦水。

掌下传来小动物舒服的哼哼,伊得把毛巾抛到一边,捧起白伶鼬用力吸了一口。融融暖意透过未干的皮毛捱着他的脸,些微的青草香闻着很舒服,伊得在喉间发出幸福且无意义的呼呼声,直到伶鼬不耐烦地用后腿推他的脸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好喜欢托帕呀,托帕怎么这么可爱呀?”

伊得傻傻地笑,这话被八云听到大概还要闹,说不定会一边哭一边说“伊得先生不能只喜欢我吗?”但此时此刻被倾注了这份喜欢的伶鼬只是滩成了一条,大概是胃的地方有气无力地蠕动了两下。

“背包里有肉干,给它喂一点。”

浴室里的声音影影绰绰地飘出来,伊得应了声好,弯腰去翻那个鼓鼓囊囊的鹿皮包。

昆西的职业是佣兵,这是个需要常年四处漂泊的行当,所以他的背包总是装着太多东西,伊得找了很久才找到包着肉干的手帕,拿出来时不慎带出一叠不知作何用途的羊皮纸,刚要将其放回原位,浅淡的阴影便笼罩上来。

一只大手从头顶落下,把羊皮纸囫囵塞回包里,伊得抬起头,看到一片还滴着水珠的胸膛。

“怎么不擦干再出来啊。”流莺不满地嘟囔:“会把床单弄湿的。”

“毛巾上的味道太重了。”

昆西皱着眉,这种不算明显的神色放在他的脸上已经称得上是“深恶痛绝”了。

伊得低低地“啊”了一声。

他的大主顾玖夜公爵是个很讲究的贵族,自从他成了对方的新宠后无论那位大人来不来飞鸟馆,自己的寝具都要按时拿去洗净再熏上公爵府邸送来的香料,那是他从未闻过的香味,他猜测那应该是贵族才能用得起的稀奇货。

不过……

“我觉得那味道还行啊,但是好像有的人会闻不惯。”伊得说。很多次如果清晨八云来的比洗衣妇早,那么给他换上的寝具熏得一定是市面上常见的玫瑰香或薰衣草香,问八云为什么那孩子就说不大喜欢那个味道,现在昆西也对那个香味不怎么感冒。

“看来有钱人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啊。”

伊得感慨了一句,抱着托帕回到床上,小家伙轻车熟路地拖着肉干跑到枕头边大快朵颐,它吃东西时认真又飨足,微妙地勾起了伊得的食欲,青年鬼鬼祟祟地瞟了托帕一眼,趁着可爱伶鼬没注意快速拈了一块肉干到自己嘴里,下一瞬舌头就被干巴巴的口感挟持,兽肉未褪去的腥味从口腔直直冲上大脑,呛得他眼泪争先恐后地掉下来。

“吐出来。”

昆西在看到青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时便明白他又吃了什么亏,男人卡住流莺的下颏,暖白的清瘦脸颊被他勉强掐出一点细腻的腮肉,浅粉的唇镶在上面,像片小蔷薇花瓣。

橘色的瞳孔轻轻一颤。

佣兵把手帕递过去,有些无奈:“托帕吃的肉干和人吃的不是同样的料理手法,连去腥的步骤都没有的。”

而且原料是他在森林里猎的未劁的野猪。

“唔唔、我看托帕吃得那么香还以为……”伊得用力鼓了鼓脸颊,嚼到一半的肉干便被他咽了下去。

“喂,你……”

“毕竟是肉啊。”伊得晃晃脑袋,不好吃的肉也是肉。

“我去漱口。”流莺拍拍柔软的床铺:“你睡吧。”

 

从浴室出来后房间里只剩下男人清浅的呼吸声,伊得蹑着手脚走过去,看到昆西睡在床上靠里面的地方,托帕也礼貌地蜷在床角,空余的位置足够再躺下两个他。

还挺贴心的。

伊得躺到床上,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忘记告诉昆西他这次大概只能睡两个小时——一般八云烤饼干都是用这么长时间。

 

窗外雨声依旧未停,墨绿色的床幔倦懒地垂下,伊得无言地注视上面的花纹,没关严的窗放进了风,风来撩着床幔,床幔又来撩着伊得的手。青年眯着眼,偏过脑袋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愣了愣,翻过身在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

那是一柄做工精细的短匕,鞘面上烫印着浸染了黄色颜料的金盏花,昆西每次睡觉都要把这个放在枕头下,好似枕戈待旦的士兵,这也许是佣兵们习以为常的保命技巧,但奇怪的是每次伊得在昆西睡着时搞小动作都没有惊醒他。

伊得将匕首塞回枕下,撑着头看昆西的睡颜,这家伙总是睡得很香,外面雷声阵阵也掀不开他的眼睫,他羡慕死这睡眠质量了。

流莺的目光水一般淌过佣兵未被织物掩下的胸腹,上面有些新鲜的伤痕,大概这段未见的日子里他又去完成了什么腥风血雨的悬赏任务,伊得试图想象自己也是个佣兵会过上怎样的生活,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并不足够支付这样一段波澜壮阔的幻想。

他吐出一口落不到实地的叹息,抬手拉起被子的一角为佣兵带去些有胜于无的温暖,而当他的手刚要退开时,另一只宽厚的手掌已经扣上了他的腕。

“怎么不睡?”

昏暗的床帐里,这疲惫的音色也是一场绸缪的雨。

“饿得睡不着。”伊得轻声回答。

其实不是。

他只是在透过一个人身上的诸多细节去窥视自己从未涉足的“外面”的模样。

扣住腕部的手开始上移,拂过瘦削的脊背,在颈侧方正的纱布上稍稍一滞,最后才在他柔软的发梢上轻轻拍了拍:“有栗子。”

“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在匕首旁边。”

伊得又伸手摸了摸,这次他摸到了一个裹的很严实的纸包,他拿出来打开,看到十几颗已经剥好的甜栗子,个个浑圆饱满,凑近了就能闻到果实香甜的气息。

伊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是南方森林里的栗子。”昆西轻声说:“吃吧。”

其实没打算现在就给他吃的,佣兵想,他本意是把栗子悄无声息地留在这里,或许什么时候这只鸟儿饿了就会循着味道找来吃,那时他也许一下子就能想到这是谁送来的东西,也许会当成哪个客人一时兴起留下的礼物……总之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主动叫他吃。

好像这是自己特意找来给他当零嘴似的。

思绪间伊得已经连着将两颗栗子塞进了嘴里,起沙的果实带着煮熟后沁甜的味道被唇舌抿开,似乎比昂贵的糖果还要甜。鸟儿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小动物那样亲昵地捱蹭过来说谢谢。

昆西上下眼皮一磕权作回应,他还是困,来到这里之前他快马赶了近百里的路,三个昼夜没有停歇,让他睡到明天这时也不是难事,可胸前的一抹凉却锁住了他的清醒。

佣兵低下头,看见流莺就枕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在他的角度能看到伊得还在慢慢耸动的颊侧,他正细细地嚼甜栗子,大概是怕吃的太快噎着,又懒得下床去喝水。

——真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只要看一看这个人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这忽如其来的疑惑轻轻地撩动了他的心弦,但很快又被淹没进昏暗的空间,伊得没发现这点不露声色的心声,他正认真地吃栗子。

他这些年从客人口中零碎的消息里得知南方是一片没怎么开化的土地,那里的国家大多被森林包围,全大陆的坚果都来自那里;那儿还有连绵的、夏季也覆着雪的高山,山的另一面是海,伊得没见过海,问客人海是什么样子,客人就说是一望无际的湖泊,只是水是咸的。

伊得就默默地腹诽:那湖又长什么样子呢?

青年坦然地走神,他枕着佣兵厚实的胸膛,耳下是对方沉稳均匀的心音,如果伊得见识再多点他会形容这声音为“山间野马悠闲的踱步”,可是他实在被囿于这富丽堂皇的飞鸟馆太久,便只能将这心跳形容为希娅起舞前乐师的鼓点。

——希娅是飞鸟馆的舞娘,伊得登顶红灯区头牌之前这里是希娅的天下,但现在她依然生意火爆,看她跳舞的人比想跟她睡觉的人还多。伊得也喜欢看她跳舞,她踩着鼓点旋转的模样像盛放的银莲花。

“啊,忘记说了。”伊得想起了什么:“你只能睡两小时,到时候八云就回来了。”

平稳的心音好像忽然快跳了一下。

昆西在鼻间哼出一个气音,像是在说“知道了”,但深究下去似乎还有些不满。

他知道伊得有一个当作亲人来照料的孩子,也知道伊得不想让那个孩子知道自己的存在,至于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佣兵”是个容易招惹是非的危险职业,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要有些无伤大雅的秘密,理智告诉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感性上他却并非浑不在意。

他在默默衡量伊得是出于什么理由才蓄意斩断了两个陌生人可能会发生的联系,这应当是不重要的事情,可他现在确实在计较——这可真够见鬼的。

佣兵动动被压住的手臂,像捋小动物的背毛那样自然地向下一滑,行云流水地蹭过流莺消瘦的背脊,最后虚虚停在贴得方正的纱布上。

“怎么受的伤?”

“这个?”伊得偏偏脑袋,不怎么在意:“客人咬的。”

那语气实在习以为常。

“哪个……算了。”佣兵的话起了个头,但很快又无端地消匿在唇齿之后,他阖上眼,转而谈起了别的话题:“最近外面很乱,小心一些。”

“我又出不去。”伊得耸耸肩,他向上蹭了蹭,半个身子都趴在昆西的胸膛上,一抬眼就能看到两片薄薄的唇,流莺把手垫在自己的下颔和佣兵的锁骨之前,空闲的那一只手就没趣地去拨弄男人散落的金色鬓角——这姿势全然暧昧,说是调情也不为过,可奇怪的是空气里却并没有什么缱绻的味道,反而有种不大好描述的安逸。

“这次又去了哪里?”流莺问。

“……我的家乡。”困倦的声音这么回答道。

昆西的家乡位于某个帝国南方的属国,帝国的对外扩张在几年前才停下,他的国家是最后放下武器的那个。战争结束后许多战败国的民众都被重编为了奴隶,还有另外一些不愿屈服的人变成了流民和佣兵。

伊得嚼着栗子的嘴巴逐渐放慢了动作,语调里有些憧憬的样子:“真远啊……那里有玫瑰花吗?”

“没有太多。”

放在纱布上的手重新动起来,浪花似的轻拍流莺的脊背,毫无狎昵,恍若某种心照不宣的安慰:“那里常开的是金盏花和——大多数还是金盏花,玫瑰在那儿长得不好。”

“那里有鸟儿吗?”

“很多,山雀、矛隼、天鹅、鹡鸰……”佣兵如数家珍,连带着饱含倦意的声音也雀跃了一些,他和着模糊不清的雨,给怀里的人描述了一番这个时节的故乡:“到处都是绿色,很多树上都有鸟儿的巢,麋鹿在新长出来的草地上奔跑,累了就停下,寒鸦会停在它们的角上。”

“真美。”伊得由衷地夸赞,即使他不知道麋鹿和寒鸦长什么样子,但他就是知道那景色很美。

雷声骤响,托帕在睡梦中被惊动,不自觉地抻了抻身体,伊得伸长了手轻拍伶鼬柔软的腹部,直到小家伙再次安稳下来。

“那里也有流莺吗?”他又问。

这个问题有点超过答题者的回答范围了,昆西沉默了一下才说:“不知道,应该有吧。”

“那么美的地方也有妓院啊。”伊得有些唏嘘起来,让人莫名觉得他在失望。

昆西沉寂须臾,没有什么事十全十美的,即使他深爱自己的故国也仍要诚实地面对那里的落后,非要说出一个能掩去所有不圆满的优点的话……

“我的家乡以前没有奴隶。”

确切的说应该是在被帝国纳入版图之前他的故国未建立起奴隶制,南方大部分的国家由游牧部落演化而来,历史上的南方部族甚至都鲜少和外族交易,再加上本民族的信条是依附自然,所以人们的认知中天然没有“压迫他人”的概念,“国家”的含义也是在十几年前商路通畅后才被当地人接纳,在那之前他们统称整片南方为“盟”——相当理想与和平的生活状态,而这也恰恰能说明那里是多么落后。

掌心下的栗色脑袋一顿,昆西感觉到一阵轻而又轻的气息吹上自己的下颏。

“……真美。”伊得还是这样感慨,那声音微弱的吹不起一片绒羽,却重重地落到了昆西的心里,佣兵发现有一团不妙的东西在心脏里烧起来,烧得他不知所措,烧得他像被碳灰封住了口鼻。

他急需打开一个缺口,否则就将窒息而死。

“你要去那里看看吗?”昆西突兀地开口,声音比之前所有的话都要清醒一些:“虽然现在那里没有以前那么美了。”

尾音寥寥消散,佣兵说出最后一个字后就后悔起来,他挣出热血上头的冲动后才发现自己说了一个不着边际的许诺,他现在毫无再带一人上路的余暇,却愚蠢又鲁莽地勾勒出一个自由的妄想,一旦对方应允那么他再没有除“言而无信”以外的结局……昆西的眉头重重一沉,试图寻找两全其美的出路。

但伊得为他做出了选择。

“哎?难道你要赎我吗?”

流莺笑着说,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仿佛将佣兵难得的真情流露当成了彻头彻尾的玩笑话,他在男人的胸膛上支起胳膊,笑得眉目动人。

突然的重压让昆西的胸口微微一闷,他睁开眼,看到一张明媚的笑脸。流莺嘴角噙着轻快的弧度,大大方方地给人看他破了口子的唇、被纱布修补的颈、以及布满缠绵痕迹的胸膛与圆润的肩头,这一切看起来如此靡丽,像宝石上闪闪发光的火彩,可昆西却联想到了被石衣包裹的水晶。

那美丽的躯壳是石衣,更“里面”的伊得才是宝石。

“可是你带我离开的话就睡不到这么软和的床了。”

这回他没有再等昆西的回答,只是低下头来,带着栗子味儿的呼吸在佣兵颊侧一掠而过:“睡吧,我也要再睡一会儿,晚上还有客人呢。”

这应是为他解围的回答,可这一瞬昆西竟像被一阵巨大的沮丧淹没了,他复又闭上双眼,耳边仍是雨声,脑袋中浮现出的却是一场突降的雪。

 

四个月前,他第一次来到帝都,那时他是商队雇下的护卫,其中一部分货物的终点是红灯区,他驾着马车停在飞鸟馆的门口,那是个落雪的夜晚,可妓院依然热闹,他看到一个清瘦的流莺披着毛毯站在门口,满身伏特加味道的酒鬼把手往他的毯子里摸。

流莺那时候说了什么?

哦,他说:先生,我在等人,暂时不接客。

那个酒鬼就扯住他的头发硬要亲到他的唇,酒鬼的话说得很不干净,一句“我会给你钱”里夹杂着许多诸如“奴隶”和“贱种”的词汇,周围的“观众”在漫天的雪花里高声起哄,他们群魔乱舞似的喊“就在这儿办事儿吧!”“给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这场景浑如一张有声的、以地狱为主题的宗教油画,是可以被挂在教堂里,神父都能指着那画对信徒说“若不信仰我主,此间即如此地狱”的程度。

而那时自己做了什么?

哦,自己先是用被风雪吹进冷气的鼻腔发出一声轻嗤,然后他走过去,像头蛮不讲理的熊那样将醉醺醺的围观群众撞得踉跄,接着他走到流莺面前,把那趟跑活儿的银币抛到这人手里,说:“我包你一晚。”

他像扔垃圾那样扔走酒鬼,托佣兵这个职业的福,没人敢再来冒犯他,就连想把伊得拉回妓院的打手也在昆西的短剑之下不敢轻举妄动。

等那些看热闹的人散去后,流莺说:“谢谢先生,但我在等人,暂时不接客。”

他回答:“那我就包你在这里站着等人。”

他与他在大雪中站了半小时,等红灯区里的灯光也不那么明亮时,流莺拢了拢披肩,轻盈地握住了他的手:“先生,来睡觉吗?”

出乎意料的是当时的自己第一反应竟不是拒绝,而是疑惑:“你不等了?”

“他是酿酒师学徒,雪刚下时被他师傅叫去搬酒桶了,现在不回来,大概今晚要在店铺里留宿了。”

流莺耸耸肩,不见什么失落,而自己就握着那只冰冷的手,糊里糊涂地进了飞鸟馆三楼尽头的房间。

那之后流莺又问:“先生,你想怎么睡觉呢?”

他就答:“还能怎么睡?”

于是他就迎着流莺含着水的目光,在那张被皮毛、羽绒和亚麻布堆砌起的柔软床铺上睡了安安稳稳的一觉,第二天他睁开眼,看到雪后初霁的明媚日光与一张漂亮的笑脸。

他说:“先生,早安。”

还说:“先生,其实包我一晚要三个金币的。”

 

 

叫醒伊得的是烤饼干的味道,他睁开眼,还是看到了八云的脸,床上只剩他自己,手边属于昆西的位置已经连余温都没有了,嘴巴倒是还有栗子的味道。

他坐起来吃饼干,看到八云脸上隐隐带着点怒气。

“怎么了?”伊得去掐少年的脸,拇指拂过他墨黑的眉尾:“有人欺负你?”

“不是——”八云攒着眉头,泪花在眼里打转:“是老板娘,天才刚黑,雨也没停,她就在橱窗里挂上红灯揽客了。”

“啊,就这样啊?”伊得努努嘴:“要是哪天她不这样,我才觉得奇怪呢。”

掺着覆盆子和红醋栗的饼干被嚼出气势汹汹的味道,伊得三两口解决今天唯一的一顿正餐,昂首挺胸原地复活,他活动活动筋骨,跳下床直奔衣柜,浅蓝色的亚麻长袍幸得他的青眼。

伊得换上这件衣裳,柔软的织物勾勒出一点欲语还休的身体曲线,他穿上短靴,撕去颈上的纱布,看上去生机勃勃,如一棵正在拔高的树木。

“开心点八云,我要去挣我们未来的葡萄园了!”

伊得亲切地搂住八云的肩膀,数年如一日地打趣调笑,他不等回答,也不看少年的目光如何哀伤动人,也许只要他自己表现得无坚不摧,那么一切都将一蹴而就顺理成章。

 

 

飞鸟馆的二楼有一处露台,一楼留给需要揽客稳定收入的新晋流莺,二楼则留给红灯区的“抢手货”们,伊得到时这里已经站了希娅,他们用如出一辙的平静打招呼——流莺的会面大多平淡,总不至于大家都沦落到这种地步,还要争奇斗艳一番。

“有时我会佩服这家伙对钱的热爱。”希娅撑着围栏,她的手臂上抹着薄薄的银粉,这样她跳起舞时就会划出银色的幻影,美得不可方物。

此时她正噙着不屑的笑意望着楼下的街道,伊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稀薄的雨幕之后,老板娘披着艳俗的红纱衣跳她年轻时的成名舞,诚然她此时仍有风姿,有男人被她吸引过来,她便在身后的年轻流莺中随便捡出一个塞到对方怀里,于是被她“撮合”成的一对儿就亲亲热热地踏进飞鸟馆随便哪个空闲的房间。

人涌进去,钱吐出来。

“如果她用自己支付这份热爱我会更佩服她。”伊得笑弯了眼,他的嘴巴有时候会很刻薄,但依旧刻薄得让人喜欢。

希娅又问:“最近的客人怎么样?”

“有好有坏,有长有短。”伊得揶揄着说了些荤话,逗得希娅也笑起来。

老板娘的声音在这时划开初暗的夜色,平心而论那声音并不难听,但伊得总觉得她的声音像乌鸦:“先生们!哦!我亲爱的先生们!让我瞧瞧今晚是谁能摸到美人的大腿?”

人们的目光往上跑,跑到希娅染着银色的手臂和伊得白皙的小腿上。

如狼似虎。

“有时候会觉得男人就像是动物。”

“兽性未脱?我懂。”

两个头牌还在说小话,他们不在意那些目光,多年的底层生活早就为流莺披了一层厚重铠甲,很多时候他们都无所畏惧。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希娅忽然蹙起细细的眉,她是个美人,连皱眉也好看的很。

“什么?”

伊得凝神仔细地听,很快他也在雨和兽性未脱的男人们之间听到了什么,是“哒哒哒”的急促声响,伊得反应了一会儿,忽然明了:“是马蹄声。”

马蹄?可什么人会在红灯区里纵马?

接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楼下开始有人左顾右盼,他们也在寻找蹄音的来源,这时长街的尽头出现一个拇指大小的黑影,而后影子逐渐变大,蹄音也随之变大,伊得的目光扫到那趋近的黑影,恍然觉得有些熟悉。

纵马的人更近了,人们都看到了一匹黑色的骏马,它穿透雨幕,铿锵的脚步踏进泥洼,掀起溅散的水花,路上的行人狼狈躲避,于是那匹马更像是一枚锋利的箭簇,它刺入这条冠冕堂皇的堕落街道,踏碎了一地的贪欢享乐。

“……昆西?”

伊得已然认出了那操控利箭的人到底是谁。

“吁!”

黑马嘶鸣地停在飞鸟馆门口,突然的停驻让它高高扬起了前蹄,仅凭后肢在原地踏步几下,继而才重重落地,边打响鼻边焦躁地转圈,聚集在楼下觊觎头牌手臂和大腿的男人们早已抱头鼠窜,只剩下老板娘一个人呆站在原地——其实她是被吓到了,马儿被勒紧缰绳前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我包他。”

马上披着斗篷的人抓住缰绳,骏马还未挺稳,他便伸出被护甲覆盖的手,食指指着伊得的方向。

“什么?”伊得指着自己,不懂这是什么戏码。

老板娘在金钱的诱惑下勉强回过了神,她看看伊得,又看看这个佣兵打扮的、看不清脸的男人:“那是我们的头牌,一晚要——”

“三个金币,我知道。”

佣兵抛出皮革制的钱包,重物落地,钱包散开一个口子,里面的金币哗啦啦地流出来,颓丧地浸在泥水里。

“所有的钱都包他……”

斗篷人抬起头,目光与伊得的短暂对上,流莺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双泛着暖色的瞳孔,下一刻那个人便重新策马离去,只剩下浅淡的句尾还未彻底消散干净:“好好睡觉。”

他说:所有的钱都包他好好睡觉。

 

To Be Continued

 


评论 ( 43 )
热度 ( 538 )
  1. 共2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